现代出版

读书 | 张翎:世上情缘——关于《如此曙蓝》的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2年8月出版

我的回答既不是Yes,也不是No,而是Maybe(也许),因为我自己也没有明确答案。我只能告诉我的朋友们:能不能把这部小说当作梦境来解读?因为梦境没有边界,也没有逻辑。在抽去了逻辑的梦境里,我们能看见一些醒着时看不见的东西,穿越某些清醒时固若金汤的界限,比如生和死、想象和现实。


于是,就有了《如此曙蓝》的最后版本。

  编辑:周怡倩

《如此曙蓝》写到一小半的时候,我的想法变了,我变得只想描述,而不去关心描述到底要达到什么目的。也许,描述本身就是目的。我不再想完全依赖常识、感知和经验来写这部小说。我打算抽去逻辑,模糊一些依靠经验和认知建立的界限。我想在那样的模糊空间里重新塑造故事,把原本不在一个维度上的东西摊在一个平面里,让它们自由穿越。

《如此曙蓝》

  作者:张 翎

本书是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得主、海外华文作家张翎最新中篇小说精选集,包括《如此曙蓝》《何处藏诗》《恋曲三重奏》三部中篇小说。《如此曙蓝》借由两位“凤凰男”始乱终弃的故事外壳,通过亡灵叙事与情节逆转,实现女性的自我救赎与成长。《何处藏诗》以诗歌串联起一个抱团取暖的故事,两个被生活逼迫到犄角的人磕磕碰碰一起生活,进而相互了解、萌生爱情。《恋曲三重奏》讲述的是女主人公的三段情缘,每一段都带有一定的社会烙印,掺杂着希冀、失落、困顿、清高、孤独等诸多情绪。

张 翎 著

《如此曙蓝》讲述的是一个发生在两个年代两个族裔中的婚变故事,也可以说是在两条线上发生的发妻故事。两个故事的大致框架早就有了,我的难题是怎么让这两条线交集,产生某种纠缠不清的关系。交集的方式有很多种,可以让两个女人产生共同的仇恨,对丈夫,对小三,或者对催发婚变的环境,也可以把婚变演绎成一个励志故事,两个被弃的女子在人生的某一点上相遇,由于同病相怜而开始互助,最后用自身的财富和成功来报复男人的负心。当然,也可以把小说写成一个父母离婚的孩子眼中的控诉,或者一个单身母亲在异国他乡遭遇的种种难处,等等等等。哪条路似乎都行得通,只要我肯坚持,最终条条路都能抵达罗马。

这三部小说都讲到了异乡男女的萍遇,今天看来,我发现了它们之间的不同。人还是那些人,市井的或者貌似清高的,孤独的,困顿挣扎的,寻求的,失落的,等等,但我看他们的眼睛却有了变化。我知道是时间在作祟。一部小说里出现的情节不见得都是和作家自己相关的事,虚构是小说家最常用的工具,但一个作家在编织小说时不可避免地会带上自己的视角。我们用自己的眼睛观察世界,所以世界会带着我们的眼睛所纳入的独特角度和色彩,我们的眼睛赋予了笔下人物质感。但时间改变眼睛,眼睛改变视角,视角改变人物的情绪和情感。这三部小说之所以不同,是因为我的眼睛在不同的视角里看到了不同的人,或者说,在同样的人身上发现了不同的侧面。我变了多少,我的人物就变了多少,把这三部发表日期各自相隔差不多十年的小说放在一起,多少也能找到一些岁月变迁留下的蛛丝马迹吧?是为序。

《如此曙蓝》现在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以小说集的形式推出,这个集子里还包括了我的另外两部中篇小说《何处藏诗》和《恋曲三重奏》。这三部作品讲的都是世上男女情缘,角度却各不相同。《何处藏诗》讲的是艰难时期的感情,一个爱在废纸巾上涂写诗句的落魄男子,在不同的时间段里遭遇了两个报恩的女子,一个以自己的生命,另一个用自己的身体。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爱情,但却是感情的一种决绝表达方式,市井气中又捎带着一点点离地一两寸的书生气和侠义感。而《恋曲三重奏》里的男女,却绝对是世俗的,一个背井离乡身处异国的女子,一生遭遇了三段情缘:第一段是大学里的青涩果子,尚未到收获季节便已落地销殒;第二段是滚滚红尘中一次彼此方便的机缘,她的一丝才情,遭遇了他的许多财富;第三段情缘几乎没有词语可以形容,是在孤独、同情、相怜和荷尔蒙相互交织的灰色地带里生长出来的一个怪物。

曙蓝的灵感来自当下。曙蓝当然是个虚构的人物,但她也不是空穴来风。这一二十年里,在我所居住的多伦多城里出现了一些被富豪丈夫送往国外居住的妻子们,俗称富婆、息婆或款婆。这些人已经被成见牢固地贴上了一些标签:炫富、挥霍、无聊、无知、傲慢……商标一旦被贴上,所有归在这个群体里的人似乎很难有机会翻身。但我也观察到了这个群体并非千人一面,也有一些例外。有一些人能和国内富豪群体的生活方式作适度切割,相对平静地接受了丈夫的情感变迁,低调地开启属于自己在异国的独立生活:学习英语,进修学位或者证书,找工作,把孩子送到普通公立学校,在自己上班的时间里雇小时工照看孩子……曙蓝就是这些例外中的一员。在我的小说里,她是她们的综合体。